［李锋评诗］帝国的蝙蝠——何三坡诗选评
[李锋评诗]帝国的蝙蝠——何三坡诗选评
李锋按：我对何三坡诗作的狂热喜爱已经过去，这倒给我现在的筛选工作带来了便利。通读完他刚过百首的诗集《灰喜鹊》后，很快选定了七首。两年多前我曾在网上四处搜集他的诗作，凡见必录，手抄了大概七十首。加上全部的《徒然草》，工工整整抄满一小本，送给了当时的未婚妻。何三坡诗作本来就少，佳作更是珍稀，他对此是清醒的，曾说自己可读的诗作也就十几首。他倾心自然，常年隐居燕山，诗作不可谓不美，但是多流于姿态，偏于写意，修辞上也显出单调来，像“黄金”、“绸缎”等喻像所在多见。更重要的是，在这样的时代，那样的美注定有种虚幻感，我丝毫不怀疑他的真诚，但他的诗作也只能飘在空中，分量是轻的。
《果树》
文/何三坡
天空黑下后
果树们醒过来
像放学的孩子
在满地跑动
当虫子的乐队奏响
它们跳起贴面舞
在风声里拥抱 接吻
倾诉爱情
直到天色微明
才回到自己的位置
在光明中睡去
近来流行编选《给孩子的诗》，这首是特别适合收录的。何三坡是热爱童话的诗人，这首诗写得富有童话之美。果树本就是甜美的意象，夜色推远了乏味的现实，正是打开想象给孩子们讲述童话的时刻。何三坡还有一首《红树》，也是很美的意象，可惜结尾突然扯到野心上，煞了风景，比较之后，我选了《果树》。
《亲人》
文/何三坡
黄昏到来时
我坐在水库大坝上
想起城里的一位亲人
我扔一块石子
听到它们
碰撞的声音
这是何三坡难得的一首放弃了修辞的诗作。他太倚重修辞了，尤其是比喻。他在诗中表现的情感也多明朗直露，而这首却含蓄隐晦。黄昏里一个人于空旷处独坐会是什么心境？可能是安逸的。此时想起远在城里的亲人，诗人的情绪却难免有些微的变化，读者却只能从投石的举动里去猜想。寂静里忽然起了石块撞击的声音，那是诗人内心对亲人的思念之音吗？好像并非如此单纯，投石之举似亦含怨尤之情。也许正是这难以把捉的微妙，让这首小诗变得耐人寻味。
《月光》
文/何三坡
你提着裙子从后山上下来
树叶们在晚风中浮起
月光在木门上涌动
我对四行以下的超短诗抱持很深的怀疑，在我看来大多不能成立，而这首三行诗却堪称完美。可有两种读法。一种是，三句话可以看成说了三件事，长裙美女从山上下来，此时晚风吹动落叶，我在月光下的木门前迎侯。一种是，三句话只写得一个月光，皎洁月光似白裙女子从后山（月出之地）上下来了，月华如水浮起落叶漂流，直流到赏月人的门槛前不息地涌动。无论怎么读，都是那么美。
《草》
文/何三坡
那些草
那些枯黄的草
那些被大雪覆盖的草
那些像穷人一样沉默的草
总会带着绿色回来
这是在写草吗？其实是写穷人，尽管是在草的裹携下好像顺带一提，穷人却是此诗的心。请注意它的语气，前四行一句一叹，排比句式不断加长的句子，随着那苦难处境愈加完足的披露，使得感叹愈加深重，一种悲悯之情也蓄积到临界点，到最后一句真有一种一泻而下的痛快，绝望翻出来希望，濒死重获了新生。对那像草一样枯黄的穷人，此诗是沉痛的惋叹和深沉的祈祷。
《姐姐》
文/何三坡
那个生养了5个孩子
总被姐夫打倒又爬起来的人
是我的姐姐
冬天的夜晚
有人看到她在镇子里
卖茶叶蛋
冷风吹白了她的头
那个像一株茅草
一阵风就能吹倒在田里的人
是我的姐姐
生病了，在医院门外站一会
她就回了家
这种直接抒写现实人事的诗作在何三坡也是不多的。这才是人间烟火，虽痛却真实。诗虽分两段，前段末句的“白头”和后段首句的“茅草”却是因喻相连的，气息是一脉相通的。最感动我的是最后两句，她当然骗不了自己，只是借此哄哄家人罢了，为了省下医药钱，她回去定然会告诉家人：医生说了，我没事儿！
《在上苑》
文/何三坡
在上苑
阳光穿过树叶的身体
窗子涌上碧绿的光
天黑下来时
虫声像散落的毛线
在上苑
猫在门边瞌睡
懒得像智者
一枝小画笔 就能将它
搬到画布上来
在上苑
蚂蚁招亲
队伍漫过了门槛
明亮的歌声来自喜鹊的嘴唇
爱情是可以信赖的事物
在上苑
天空的镜子
被白云擦亮了
一个诗人穿宽大的衣服
怀里揣着星星
在上苑
院子里轻烟上升
怀抱古书的人
偶尔喝酒 说一个笑话
明月就上了房檐
这首诗的节奏让我想起柏桦的《在清朝》，当然两者的情感质地是完全不同的，一者悠久沉暗，一者明媚欣快。此诗五段，每段都是五行，每段都有相对集中的抒写对象，如晨昏的光声，猫，蚂蚁，天空和诗人的生活。第三段尤其写的好，蚂蚁招亲是主体，喜鹊的歌声如同为婚礼奏乐，爱情可以信赖等于是白头偕老的祝愿。
《帝国的蝙蝠》
文/何三坡
春日将逝，醒来看山的倒影。
大地上的溪水，
向天空奔流。
人民躲在蚁穴里，
学习隐忍术。
一只帝国的蝙蝠，倒挂在风中。
这首诗真他妈牛逼，是何三坡诗作中我最喜爱的一首。这只蝙蝠的形象太鲜明了。第一段的视觉效果都源自“倒挂”的体位。倒视使得溪水向天空奔流，打破了溪水柔静清新的美，换成一种不羁的挣脱之力。对比隐忍的人民，“倒挂”真是一种倒行逆施的反叛姿态。从诗歌的建筑美上看，此诗诗行排列的图形正像一只蝙蝠，当然这应该只是有趣的巧合。
▎诗人简介：何三坡，著名诗人、作家、文化批评家。土家族，祖籍贵州德江农村。1983 年开始发表作品。出版有《灰喜鹊》、《徒然草》、《向美丽的汉语致敬》等著作。
▎编者简介：李锋，男，1985年生于河南濮阳，2009年毕业于信阳师范学院华锐学院，汉语言文学专业。现从事野外录井工作，业余大量阅读中国当代诗歌，是一名有自己独到眼光的诗歌编选者与评论人。微信号：925443731。新浪微博名：李锋评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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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 编： 黎明的酒杯
本期作者：李锋、题图摄影：黎明的酒杯
2015.12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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